Ｃａｆｅ′

注意，此為四千五百字之正統短篇小說。
對『浪漫式白爛』、『男女情愛－正常向』、『男男情愛－BL』過敏者勿入。



關於高中的情人節，實在沒什麼好說。

還不都是高一惹的禍，
同年級的雄性動物心智似乎還停留在幼兒期，無奈稱之為『男生』。
想認定『男性』只得從學長們下手，
最佳管道是能使相處機率大增的社團時間。

雖然參加的是男性成員既少又通常沒怎麼帥氣，
淪為學姊奴工之比例還大些的校刊社。
跟隨班上女同學的腳步，無法免俗芭樂化浪漫情懷，
可憐的悠康學長，
就這麼墮入一個其實他也不是很記得名字的小學妹『笨菲』的蠢蠢妄夢……


關於高中的情人節，
要說什麼，就是害羞惹的禍。

女孩面對重大事件──特別是愛情相關──的時候，
抉擇時數通常會無限期拉長，
直到她考慮過度、導致腦內ＣＰＵ燒壞，終於不顧一切去實行。

這也是為什麼告白的時候，女方會結巴到大眾以為這是可愛的一種表現方式。
或是見到男主角的瞬間總能緊張地跌倒，
讓看到女方內褲的帥哥大發善心地（其實是知恩圖報）幫忙擦藥、
發生更進一步的臉紅心跳。

所以那三顆金莎，就這麼擺在書包，
一上午。

一上午，
我掙扎地從書包拿起完好如初的金莎，
掙扎地坐在位子上望向教室外的走廊，
掙扎地思考要不要走下樓到學長的班級，
掙扎地用『路很遠』躲避『其實樓梯旁邊就是學長教室』的事實，
掙扎地採用拖稿狀態時的消極藉口，
掙扎地掙扎到整個上午的下課時段就這麼過去……



「噯，你覺得，送學長，金莎，可以嗎？」我半轉座位，
眼神迷離地看向後座的好同學大嬸。

迷離可不是春夢發酵的徵兆，除了飢餓引發的胃痛，
第四節的數學課照例是睡神發威的時刻。

大嬸倒是精神無比的看著琦琦著之《義理巧克力》，
那是本年代久遠、精采絕倫的網路小說。
正所謂裝可愛天王呼之『曖昧讓人受盡委屈』，
男女主角在書裡大玩猜心遊戲。

而我連日常對話都很難和學長講到，一想就氣。

「隨便你。」大嬸乾脆地回話，頁數隨著翻書聲變換。
「欸～不要這樣啦～～好歹是情人節禮物，就幫我想一下啊。」
我直接轉過身哀求道。
「要幫你想什麼？金莎是你帶來的，送不送也只有你能做決定。」
大嬸毫無表情地撇清關係，書又翻了一頁。
大嬸的眾多優點除了創作俱佳，經年累月下來速讀能力快得嚇人，
唯一缺點便是個性彆扭……

雖然單論這件事，鬧脾氣的該是我。

「呃，那你覺得，該直接送三顆嗎？」我看著金莎不斷怨嘆，
這種包裝豪華、商品形象甜蜜的巧克力一顆要價十元。
一大片品質稍低劣的大波露巧克力也是十元，但怎麼說一樣都是巧克力啊。
「既然你不甘願，就留一顆下來，把其他的拿去多送幾個人啊？」大嬸提供意見。
「因為我覺得我並沒有很喜歡學長，才會這樣講。」
雖然骨子裡還是吝嗇，這番自圓其說倒是真的
──我甚至不知道我對學長抱持著什麼感情，成分是尊敬還是愛慕居多？

「找個路人隨便塞給他算了。」
無視黑板上眾多公式和老師發出的銳利眼神，
大嬸自在地繼續翻到下一章節。
「那你要一顆金莎嗎？」我呆呆地看著大嬸。
「不要。」大嬸終於把頭抬起來正視著我，
老師也忍無可忍地準備上前痛罵兩個無視偉大數學真理的笨學生，
「要給，也不是你給。」

「靠，你很機掰耶！」我的大聲咒罵淹沒在下課鐘聲，
摻雜老師瞬間綠掉臉色的洩氣表情。



依循機掰大嬸的建言，我終於在午休時間，
拿著那包幾乎快被高溫融化的三顆金莎，走下通往高二的樓梯。
然而樓梯還沒走到一半，
溫柔可人又包含著俏皮的語聲突然出現：「學妹，吃飽了嗎？」

轉頭一看，原來是雯儀學姊和她的朋友。
雯儀學姊在校刊社任職文編，除了人甜美無比，
其創作部落格更時常發表文章，
倒是主要焦點在與某先生之花邊消息……
礙於學妹的身分，唉，想八卦的我也不好問什麼。

「學姊好，」我馬上變換身分語氣，
（畢竟對方真的很值得尊敬）必恭必敬回答，
腦袋一轉，「學姊，你喜歡吃巧克力嗎？」
「喜歡呀，不過我更喜歡水餃……
　　　哦哦，剛剛都不是重點呵呵。」雯儀學姊笑瞇瞇地回答。
「那麼……」我拆開包裝，
遞給學姊一顆金莎，「學姊，情人節快樂！」
「咦？怎麼辦？」學姊看著她身邊的朋友笑道，
「我們一人一口、友情不變！」
「那學姊我先走了。」我微笑地轉身，
留下燃燒著光輝燦爛的友誼，繼續前方可怖的旅程。


提起勇氣走下樓梯，平常是羞紅臉走過去、
如今卻像裡頭藏了千萬頭可怕野獸的學長教室，
那出入門口便在正前方……
不對勁，好像有個人影擋住了視線？

「菲菲，你在這裡做什麼？」
校刊社好同學，昱雅，仗著她人長身高之勢拍了一下我的頭。
「咦，昱雅，應該是我問你怎麼在這裡吧？」
我看著昱雅戲謔道。天哪，昱雅看起來似乎又長高了，
不過她能讓藉口都變得好可愛的說話口氣依然不改，
只要習慣和她一起相處，一貫式單純化作風便能輕易讓人開懷大笑。

「沒有幹麼。」是我看錯嗎？昱雅突然臉紅一陣。
「對了，你喜歡巧克力嗎？」
懶得思考昱雅的反應，我又福至心靈。
「喜歡是喜歡，可是今天情人節
　我已經吃太多，會變胖。」昱雅誠實地回答。
「不管啦！這顆金莎就交給你處置了。」
我裝作很有義氣地拍了拍昱雅的肩膀，
然後把巧克力塞進她一時分心的手掌心。

「等等，菲菲你看，是校刊社學長！」
昱雅突然精神專注，越過我的頭頂
（這就是矮子的悲歌，碰觸不到別人的正常視線）
望向遠方走廊，完全忘記巧克力的存在，
「是悠康學長還有另外一個主編學長耶！」
我驚愕地瞪著昱雅笑開懷的臉龐，緊張地一點也不想轉頭。

學長？
為什麼學長會突然來了？
我都還沒有準備好怎麼辦？
旁邊還有我還是不很熟的主編大人耶？
我應該怎麼樣把巧克力拿給他？

搞什麼飛機啦！！

「昱雅！我先走了！」

剎那我馬力全開，
用學校測百米時都沒那麼認真（依舊很慢）的速度衝上階梯，
絲毫不理會沿途驚愕的眼神，就這麼抵達原本的教室。

「金莎給了嗎？」大嬸準備著辯論社團要用的申論稿，
在振筆疾書中抽空問著她座位前方，已經恍神落入空白意識的我。



「老師有沒有說過，
　練習告白就是要多做、多做、多做，
　千萬不要做空，做空就是告白的時候忘了要講什麼，
　這樣對學長有好處嗎？沒有嘛！
　對老師有好處嗎？也沒有嘛！
　對誰都沒有好處？那乾脆就不要做了嘛！
　就這麼簡單嘛！下課！」

我聽著大嬸用最近很紅的張國Ｘ大師的精闢理論，
邊走向操場邊對我曉以大義。
沒辦法，她只要剛寫完申論稿或是參加完辯論賽，
情緒都會變得無比高昂激動。
今天最後一堂課決定要到操場練習排球，
對此事毫無興趣的大嬸自然口沫橫飛講評長篇，
上述也只是五分之一的份量，由此可知我聽得有多累。

「你失敗了。」
總之大嬸最後就是簡潔有力的結論。
抬頭一看，她還真能完整表現張國Ｘ大師同樣著名的結屎臉，
這世界奇妙的人果然不少。

「這是我的錯嗎？這明明就是主編大人的錯，」
我不斷哀號著，「雖然他老人家和藹可親
　（真實的悲哀是沒講過幾次話，純看外表印象），
　可是阻擾了我的計畫啊……」

「就算今天你沒有遇到學姊、沒有遇到校刊社同學、
　主編也沒有跟著學長。
　不管哪種情況，你的失敗都是一種必然。」大嬸認真駁斥，
「你沒有準備好，就跟辯論題目再簡單，
　資料不齊全還是會被學長丟在地上、
　社師會批評『這是我見過最爛的一場辯論賽』的意思一樣。」

「……好啦，」我垂頭喪氣地回答，
「不過這跟比賽比得很爛有什麼關係？」
「重點是資料不齊全……」大嬸說到一半，我的眼睛突然閃了一亮。

前方五公尺，
悠康學長正如他的格言『閒懶一世、樂觀為上』般慢步走過，
而四周沒有任何障礙物或人聲吵雜。
這就叫做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嗎？

「呃，你覺得我該拿去給他嗎？」
我拉拉大嬸的衣袖，示意她看往學長漸行漸遠的背影。
「隨便你。」大嬸把她的袖子扯離我的手，似乎是漠然道。



我轉身，追上悠康學長。

「學…學長留步……」我開口道。
鬼了，為什麼我會突然說出古裝八點檔的台詞？
「學長留步……」
可能是聲音太小，學長並沒有回頭，我只好小碎步跟上。
「學．長．留．步……」再接再厲，
然而學長仍一點反應也無，甚至大步往前行害我差點跟不上。

這一時一刻我催動體內陰陽循環──
足踏馬步、手作招式、氣沉丹田、唯心一動──大喝：

「學．長．留．步．啊啊啊啊啊！！」

悠康學長全身頓時一顫，這才緩緩轉過頭來。

「哦，是學妹啊。我剛剛以為是偷窺狂才越走越快……」
悠康學長看著我不怎麼好意思地說，
卻讓我一點也感受不到歡樂氣氛
──「我以為是偷窺狂」這是什麼意思啊？

忍下拎住學長衣襟破口質問的衝動，
望著手心那顆因為剛剛過度運功，
快被壓爛、但還算能擠壓成圓形的金莎，
我想起這次來的目的……


「學長！請你收下吧！跟主編大人一人一口、濃情不變吃下吧！」

瞬間我丟出終於免受摧殘的金莎粒，
悠康學長驚愕中不忘匆忙接下（好身手！）。

就在雙方都是激動（兼一頭霧水）之際，
瞧見巧克力終於順利抵達終點、
完全忘記自己到底說了什麼輔助詞的我便含淚飛奔，
往被夕陽染成粉紅色（那是制服顏色吧？）的大嬸身影投靠而去。

「阿帝歐！」（法語之再見音譯）

是的，死也如願啊。



手上的兩袋食物飄散著香味，
一份是終於展開（被）補習生涯
而前去放書包的大嬸的偽名雞絲飯之雞肉飯，
一份是曾經被某桌球社社長大力推薦
的不加辣兼具醬油膏跟蒜頭醬九層塔蔥肉餅。
不論買賣兩方居心何在（沒什麼企圖吧！），
首要目標當然是找地方享用熱騰騰的餐點。
況且今天下午我才剛經歷
歡送情人節巧克力之連串驚心動魄大風大浪，
傍晚時分自然要好好休息一番。

正當我企圖到有蚊子也有椅子的文化走廊大啖美食，
一心一意想從穿堂疾馳而過，
卻被一聲叫喚猶如五雷轟頂地震懾住──


「啊，學妹！」是悠康學長的聲音，
我痛苦而自責地低下頭。

果然，純純少女心所做出的蠢爆行動，只會帶給學長麻煩……

他應該是吃了金莎、拉了肚子想找我討債吧……

「學長，我對不起你……您在廁所一定辛苦了……」
我負手垂淚，等待學長的責罵聲音。
「測索是什麼？啊，先不管那個，」悠康學長看著我，語帶情深，
「學妹，有件很重要的事情，
　我必須告訴你，不告訴你我無法就這麼回去……」

我呆呆地看著學長，等等，
難道學長聽說了我對他不明不白的愛慕？


千萬思緒奔騰在我的腦部、感官、血液、心臟加速跳動。

然後，我開始想老實說。

那只是很不正統正統的愛慕，
那只是尊敬混著好感的妄夢。
那只是看見別的少女們都有一個情感寄託，
那只是藉此發洩的妄夢。
那只是在一時之間的心動，
那只是純綷幻想的妄夢。

我閉起眼睛，下定決心。

就等學長說出來吧！
我要告訴他一切都是誤會一場，一切都是我的錯……



「我是來找你道謝的。」悠康學長說。

嗄？道謝？

「你今天不是告訴我
　『跟主編大人一人一口、濃情不變』那句嗎？」
　悠康學長的臉猛然燥熱充血，
「學妹你真是我的知心，
　我隱藏了如此久遠之歲月……終究還是被看出來了。」

我愣住，等等，學長剛剛又在說什麼？
『一人一口、濃情不變』又是什麼鬼，
雯儀學姊和她的朋友的友情力量到哪裡去了？

「聽你今天下午這麼提醒，好吧，」
學長定定地看著我，似乎持續對著他自己腦裡的畫面臉紅，
「學妹，我不會辜負你的期望！
　我明天就會去找主編大人告白的！」



我望著學長順著人潮，卻用他自己堅定的步伐邁進。


那夜風吹過，帶起幾片落葉
和一個不知道是誰吃完紅豆餅、卻忘了丟垃圾筒的油膩紙袋。
在有著浩瀚無垠星空、卻被人造光暈染成灰藍色的蒼穹之下，
我們同時也得到不變的真理：


即便那是妄夢，
一個看似女高中生芭樂求愛的故事

其實也可以很ＢＬ……


關於這次的打擊，我是真的無話可說，
聞著雞肉飯和蔥肉餅的香氣，我卻連吞個口水也覺得喉嚨燥熱，
鼻頭依然是酸氣十足。

就等著大嬸回來再開導我一次吧……



※點此看後記《今殺的忘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