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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家被拆掉了。

舊家位於高雄市頗偏遠的區域。父母在工作上忙碌非凡,姊和我時常無聊地在屋裡玩起捉迷藏、帶著布偶窩進角落扮演家家酒,或尋找各式老舊物品回味我們不知道的從前。它猶如經常嚇人一跳的秘密花園,到處都有值得挖掘往事的一隅。

這幢讓我從三歲一直依賴到十三歲的透天屋子,便是記憶中最幸福的「家」。而對街的老鐵道正是高雄捷運預計經過路線,爸買下舊家便是等待房價增值。

如今一等十多年,捷運終究沒建好,倒是那紙離婚協議書先蓋了章。

以突兀的形式凝固。

突然變成法律標記單親家庭下的產物,剎那包含過去、現在和未來的幼時靈魂一併被刻進協議書上的紅泥印章痕。

我奮力泅水在歲月的洪流想拉回失落的一切,卻被快速成長的軀殼帶離任何關乎舊有的時空。命運切割無法回朔的記憶分歧點,心仍渴求著擱淺於從前的親密,遙遠莫及的歡笑遺失在舊家落寞的空氣。

猶如逃難般出走。

如今爸逐漸變成印象中堪稱陌生人的親戚,媽和姊的成年世界似乎持續忙碌。

搬離舊家後的日子並沒有好過許多,順著年齡前來的各種煩惱壓力讓每個人都自身難保,誰都在我開口求援前嚷著沒時間。

我開始獨自學習交際、學習寂寞、學習冷酷,直到堅韌的友誼不知不覺成了自己心中唯一溫暖的倚靠。

就像溺水之人奮力抓住那截浮木


親情不再是必需,倒像住進一幢屋的附贈裝飾品
與家人的對話擠滿尷尬,隔閡像是隱性玻璃,無法坦然面對日漸疏離的感情。

租來的大樓公寓怎麼看都不過是種居所,真正的「家」應該是團圓美滿又和樂融融。但我明白那景象只存在於童話:

「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幸福的小孩擁有一個幸福的家庭……」

「家」的印象逐漸淡去。

一直都是如此。

我逃避著爸逃避著媽逃避著家庭逃避著親戚逃避著朋友逃避著命運。

把全部泛黃追憶鎖進潛意識裡,舊家的樣貌是悲傷的形而上的鑰匙。

這樣活下去也不算很糟吧,我想,無所謂。

逃避著自己。

直到那天從媽工作地點騎腳踏車返居的路上,我瞥見那不堪入目的現狀而驚恐停頓──再度站在舊家前方,卻恍如隔世。

它已經被圍上阻擋落沙的塑膠布,打掉一切裝潢,家具全部移出,只剩下成堆的灰土和石塊,工人喝剩的提神飲料空瓶遺留在空無一人的磚樓裡。

我默默地拿出背包裡的數位相機。

慢慢走在空盪的房屋架構。

地下室的燈不知道為什麼還亮著,樓梯旁放著一個裝著骯髒小鏟的水桶,兒時玩捉迷藏曾躲進裡頭的衣櫃被搬走。天花板被打掉的後院廚房,天光斜斜地射進那山碎掉的石塊,總是擺滿好菜、讓全家邊用餐邊歡笑的餐桌消失。登上二樓,原先向外的三四扇鋁窗已被拆除,黃昏餘暉照進原先是溫馨客廳的廣闊水泥地。

鏡頭描繪出昏暗的廢墟場景。

我顫抖著手,按下快門。

眼眶濕熱。

卻克制著自己,取景窗外遠遠地路燈、斑駁的階梯,空無一人的房間透露最後的荒涼。什麼都沒有了,過去或是感覺,什麼都沒有了。我只能抓住瞬間景象,以相片去保留心中最後一個「家」的意像。

去紀念即將被時間淹沒的一切。

忐忑不安地踏進了高中新生活,時光巨輪像是絲毫不讓任何事物趕上地向前推進
媽說終於買到一幢屬於自宅的套房,今年可以搬進真正的家了。無論歡喜與否人都不斷地成長,縱然未來似乎晦澀不已,也只能寄望著丁點希望來燃燒青春。已拆除的舊家大概也會被眾人忘卻,迷失在歲月。

我卻不知道該往哪裡,才能找到真正的心靈歸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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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稿文學獎
寫了兩個月的最後修訂版
其實有把初稿留起來
如今重新開啟檔案
無論是哪種版本仍然都令人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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